中央民族大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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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玫《背景的言说》

发布于:2016/9/1 14:4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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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景的言说

王玫

(刊于2016年第八期《舞蹈》杂志)


因为震耳欲聋的反响,前去看了民大男子天团“天舞星空”的演出。看后还真有感受:那就是背景的言说。背景的言说源于背景,更源于背景的比对,只有把不同的背景放置在一起而比对,背景的言说才更是清晰和力量。民大“天舞星空”的演出,正是众多背景的齐聚,并以齐聚的背景而言说出了历史的力量。


一 人才和作品的背景言说

此次的演出,重磅推出了帅哥九人。但是,四个人都是蒙古族人,五个人都跳着蒙古族的作品。演出到了最后都有点儿恍惚,仿佛这是一个蒙古的什么专场演出。蒙古的作品众多之外,傣族的作品有一个,但序和尾声也像是傣族的风格;藏族和朝鲜族的作品各有一个,维吾尔族的作品一个也没有。如此点名民族舞蹈,因为“汉、蒙、维、朝、藏”是中国舞蹈体系的五大家族。

这个现象可是偶然?绝非偶然,而是必然,且是历史积淀的必然。就是近现代民族舞蹈编创和教育的历史积淀。其积淀清晰地言说着各民族舞蹈编创和教育之间的差距。这里,笔者特别把编创置于教育之前,因为以编创而影响教育,这是中国舞蹈发展的基本事实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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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铁红)


此次“天舞星空”的演出之中,蒙古的帅哥和作品最多,所示的就是蒙古舞蹈的编创最早开放的事实。蒙古舞蹈的编创以及开放,领军人物就是贾作光老师。多年以前,笔者亲见了内蒙古自治区成立若干年的演出,其演出总共三个部分,第一部分就是“传统”,但是,其传统竟然是一个叫贾作光的满族人,在上世纪五十时代左右编创的一众作品。贾作光不是蒙古人,应该与蒙古无关;现在依然在世,应该与传统无关。但是,贾作光编创的作品竟成了蒙古舞蹈的传统!因为其已经化身为传统,所以,其编创这才影响了教育。

随后,蒙古舞蹈的编创再遇另一位大神:马跃老师。马跃老师基本编创于上世纪80时代左右,其作品《奔腾》最为著名,既是所有团体的必跳作品,也成为一个时代的记忆。所以,继贾作光老师之后,马跃老师再次以其编创而影响了教育。这就是此次“天舞星空”的演出,蒙族的帅哥和作品特别出挑的背景。

蒙古的作品众多之后,傣族的作品也有几个。原因一样,其“几个”的事实也源于编创的影响。其领军人物就是杨丽萍。杨丽萍这些年一样以其编创而影响了教育。随后,藏族和朝鲜族的作品各有一个,其“各有一个”的事实也源于编创“中规中矩”的历史积淀。最后是维吾尔族的作品,维吾尔族的作品和人才一个都没有,其事实也背景着维吾尔族舞蹈编创的历史欠帐。

这是什么意思?就单点那三个人?编创的人可多了去了!编创的人是多了去了,但是,编创好的人却少了去了。仅有编创远远不够,还需要编创得好,其好的编创才能影响教育。看完演出惊出小汗一身,因为其所示之舞蹈编创和教育的背景真是惊人,干脆就是舞蹈人类学和社会学之鲜活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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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崔涛)


二 灯光和服装的背景言说

此次的演出之中,九位帅哥因为受教育的背景不同,所致其作品的灯光和服装的风格基本两样。

先是灯光:或者五颜六色、变化不断;或者颜色单一、很少变化;

再是服装:或者绫罗绸缎、颜色鲜亮、紧致合身;或者粗布麻衣、颜色暗沉、宽松肥大。

其不同因为齐聚一堂而比对强烈,意味深长,其也鲜活地言说着两重背景:第一,“灯光言说作品的编创年代”;第二,“服装言说编者的教育背景”。


1 灯光言说作品的编创时代

此次演出的作品编创于不同的时代:远至上世纪80年代,近至这几年。编创于“遥远的年代”,其灯光大多“五颜六色、变化不断”;编创于这几年,其灯光大多“颜色单一、很少变化”。灯光的不同,所示的就是作品编者于不同的时代,以及时代所示之不同的背景。“五颜六色以及变化不断”,所示的时代物质相对匮乏,精神相对自卑,其社会背景所致舞蹈编创需要以“五颜六色和变化不断”的“幻境”而补偿现实;相反,“颜色单一和很少变化”,所示的时代物质相对丰富,精神相对自足,其社会背景所致舞蹈编创直接以“颜色单一和很少变化”表现现实就好,表现现实的自信和富足就好。


2 服装言说编者的教育背景

今天的舞蹈突飞猛进,最大的进步就是众表演大腕“舞而优则编”了!这可了不得,因为所见的就是整个行业的进步:终于知道编舞重要了!所以,众表演大腕这才觉得跳得好固然重要,但是,跳得再好还得能编,且编得好,这才像是一个正经艺术家。所以此次的演出之中,五位帅哥都是自编自演,其形式既说明了他们的多才多艺,也说明了现代舞蹈亦跳亦编的形式已经极大地影响了今天的中国舞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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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格特力加)


但是,五位帅哥的作品服装也显现了各自不同的教育背景。舞蹈服装的目的之一就是塑造人物:什么人就穿什么服装。所以,以服装而判断人物就成了有迹可循的事情。其中,《我的兄弟》和《落》的人物服装就是他们自己的生活常服,可以推断其人物就是编者自己;其他三个作品人物的服装都是民族服装,可以推断其人物不是自己,而是他人,就是牧人或者农人。这又何以结论?就是因为人物的服装。现今社会的民族人民已经甚少穿着民族服装,且越是上层人士越少穿着民族服装,穿着民族服装的基本就是下层人民。所以结论其人物不是编者自己,而是他人,而是生活于社会底层的牧人或者农人。

选择自己为自己作品的人物,这已经是现代艺术的特征,可见其编者接受过现代艺术的教育;相反,传统舞蹈的编创却极少选择自己为自己作品的人物,可见其编者甚少接受现代艺术的教育。接着,人物与其情怀是否关系也显现着编者各自的不同背景。人物与其情怀的关系紧密——什么人物就有什么情怀,人物不同也情怀不同。这既是舞蹈编创的原则,也是生活的真相。这里的五个人物之中,两个就是编者自己,编者自己就是艺术家,且是北京的艺术家,所以其人物的社会地位颇高;三个人物不是自己,就是牧人或者农人,其生活于社会的底层而地位低下。五个人物两种社会地位,其情怀原本应该与人物匹配,但是,牧人或者农人的人物却与其情怀并不匹配:他们的情怀一如既往地高涨和大气,并高涨和大气到爆棚!高涨和大气无可厚非,但却因为“似曾相识”而不能匹配人物的身份。“似曾相识”的就是早已经僵化了的“帝王”情怀。所以“爆棚”的大气情怀之下,其牧人或者农人似乎全不在意自己的生活,而是满腹经纶于治国齐家平天下的帝王之事。

舞蹈行业的舞蹈服装一直奇怪:似乎只为舞蹈服务,不为生活服务;只为好看服务,不为事实服务。这才所致人物经常错乱,人物与其情怀也经常错乱。此次的错乱还有一个特征:全部诞生蒙族的编者。这可是偶然?绝非偶然而是必然。其背景更是生动的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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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德戈景)


A 人物的错乱

人物错乱的表面原因就是服装。人物以服装表现,所以蒙古服装表现的人物就是蒙古人。编者自己也是蒙古人,自然希望以蒙古服装而表现编者自己。但是,编者自己却闭眼不看天下事,今天的世界,编者这些蒙古人已经在流变,你们早就不穿蒙古服装,外形也早已经汉化和西化,这个时候,你们再想以蒙古服装而表现自己,那只能是白日做梦,表现的方向也只能歪向其他:蒙古服装只能表现眼下还在穿着蒙古服装的蒙古人——生活于底层的牧人或者农人。.

问题的表相在舞蹈服装,根子却在舞蹈编创选择性地盲视:不见传统舞蹈在今天的流变、只见停滞于过去的传统舞蹈;不见民族形象在今天的流变、只见停滞于过去的民族形象;不见自己的形象在今天的变流、只见祖爷爷奶奶们的过去形象。其问题不止于三位编者,而是严重于整个舞界。眼下舞界之传统舞蹈编创的问题之一就是选择性地盲视:先是希望借传统舞蹈的编创而涉及现实,但却因为视而不见传统舞蹈在今天的流变;视而不见传统形象在今天的流变,所致其舞蹈编创难以涉及现实。


B 人物与其情怀的错乱

三位编者的人物都是生活于底层的牧民或者农人,但是,其情怀却多有英雄色彩。不知何故,蒙古舞蹈的编创一直多见英雄人物,所致其英雄情怀已经固化为蒙古舞蹈的某种符号。情况和维吾尔族舞蹈的编创如出一辙:维吾尔族舞蹈的编创也一直多见幸福情怀,所致其幸福情怀也已经固化为维吾尔族舞蹈的某种符号。前些年的英雄还有嘎达梅林,这些年就只剩下成吉思汗了。原因之一,可以就因为成吉思汗是蒙古人,与蒙古同质,所以众多编者这才总借成吉思汗而抒怀自己的蒙古之情。但是,老借成吉思汗抒情也有问题,因为成吉思汗与编者还有天壤之别:成吉思汗是帝王,编者们是平民,编者的人物也是平民,平民以及平民的形象,却老是抒怀帝王之情,结果就是人物可疑。原因就是人物与其情怀错乱。

为什么蒙古舞蹈的编创多见英雄?笔者这里推断,先是蒙古的英雄威名赫赫,再是汉族舞蹈的政治影响。但是,近年间汉族舞蹈因为现代舞蹈的介入而进步多多,其选材和人物多贴近生活,多贴近自己,此时,蒙古舞蹈的编者却依然英雄多多。其多多的英雄,言说的正是传统舞蹈编创的欠账。这岂不是又一层背景的生动言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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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溪斯古日楞)


三 舞蹈编者的背景言说

这一章节的内容,全部源于此次晚会的总导演康绍辉。因为康绍辉的导演,突然就言说了最为生动和鲜活的背景:一是外国人的背景;二是其背景与艺术水准的关系。

近现代的中国突然就诞生了一尊新神:那就是外国人。其神性不仅因为“外”,更因为“外”在世界的西方。只要是外国人,那必须一个模样:聪明、文明和漂亮;优秀、先锋和正确。总之,外国人和中国人之别,大有高级动物和低级动物之别的趋势,大有野蛮人和文明人之别的趋势。所以,中国舞蹈的“场子”便多见了外国人,其种种“场子”的规格,也常以是否见其外国人而标志。原因就是外国人一定与其艺术的高水准关系。

近现代的中国诞生了外国人这尊新神情有可愿,因为中国曾经闭关锁国,所致事事全面落后。但是,今天的中国,改革开放已近半个世纪,单是舞蹈行业的变化就明显:先前还到处“饭局”的外国人,现在讨个饭吃也不容易。原因就是“本土势力”的成长,其成长所致中国舞人早就把外国人与其艺术水准做了切割:艺术水准就是艺术水准,其与什么人全无关系。

此次“天舞星空”的总导演就是外国人康绍辉,其艺术水准便是另一回事。其编创的“漏点”基本如下两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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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绍辉)


“漏点”一:“走穴”式的编舞。“走穴”式的编舞,源于上世纪80时代的改革开放之初,其基本特征就是“简陋”。“简陋”的原因就是“心有旁骛”,其骛就是钱,不是舞,所以其舞“简陋”。但是,因为“走穴”而“简陋”的编舞却出现于今天的舞台,且是中国三大舞蹈院校之民大的舞台,那效果实在吓人一跳。

“漏点”二:LED屏。LED屏早就泛滥于全中国,且泛滥的已经形成了符号:春晚的符号、政府演出的符号、商演的符号等等。总之,就是种种了不得的财力才能达到的与艺术无关,艺术也耻于与其有关的“辉煌、伟大和炫目”的符号。好在LED屏需要了不得的财力,所以,总算没有侵蚀所有的舞蹈角落。除此而外,LED屏更是舞台艺术的大敌之一!因为其就是镜头语言,特点就是“推拉摇移”,优势就是想怎么动就怎么动、想怎么变就怎么变:或者翻天覆地地动、或者极大极小地变等等。其优势所致其见也“极动和极变”。但是,舞台艺术的观看视角和距离基本不动,也基本不变,所以其见也是“小而不动”,其艺术效果也产生于“小而不动”。所以,就其空间的占有形式而言,LED屏与舞台艺术就是一对天敌:其应用确实“壮观”,也可以应用,但是,只要其应用稍不留意,其就将像“怪兽”一般而吞没整个舞台,更不用说舞台上的其他艺术形式了。其事实不仅限于LED屏,整个多媒体的应用都是这个情况。这就是中外的舞台作品,统统少见好的多媒体应用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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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朴耿武)


但是,此次的晚会却应用了LED屏。这一应用果然两个“功效“:先就应用出了LED应有的符号;随后,其还特别应用于整个晚会的最最“简陋”之处:整个晚会的一头一尾,以及康绍辉自己的作品。最终,LED屏极其炫目的“壮观”,果然衬托出了已经“简陋”的极其以及不堪。

此次的晚会之中,康绍辉的编创背景生动而鲜明:“简陋的编创”背景着中国舞蹈久远的过去;“LED屏”背景着中国舞蹈的非艺术形式。当今的中国舞人无不知晓这两个背景,但是,其编创却偏偏出手于与先锋、艺术、优秀、正确齐名的外国人康绍辉。这是什么原因?原因只能是他近年间的生活背景。正是其近年间的生活背景所致其如此出手。康绍辉在外国怎么生活笔者无从得知,但是,其“出手”却神似今天纽约唐人街的“风姿”却是不争的事实。其“风姿”也已经言说着自己的背景:当中国在一片骂声之中不断成长之时,外国的某处,却因为幸福而快速地老化……

这会是民大此次活动的组织者想要的结果吗?应该不是…… 这会是康绍辉本人想要的效果吗?应该也不是…… 但怎么就有了这样的效果?


最后就是关于帅哥的联想啦:这是一场号称帅哥的演出,九枚帅哥拼了命的玩帅,但是,笔者却只见一枚帅哥:他的名字就是马跃!其实,小的这里应该叫马跃老师,但感觉加上老师二字就不够帅了,所以,小的这里斗胆去掉老师二字,真呼马跃老师的大名:马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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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跃)


此次演出的谢幕,众位帅哥齐跳马跃老师的作品《奔腾》的选段,这才是此次演出的最亮之点,也是众位帅哥的最帅之时。那时的笔者甚为感动,感动的就是那份松弛所传达的自信和自足。自信与自足一直与松弛关系:自信和自足才见松弛;非自信和自足才见紧张。自信与自足相较,自足更是厉害,正是自足所示的松弛,众位帅哥这才像是从画儿里走出来的英雄。但是,如此动人的松弛却与众位帅哥无关,却是马跃老师的创造。马跃老师的创造就是编创的舞蹈作品,舞蹈作品支撑的就是精神内容,精神内容属于编者个人,就是编者个人精神活动的“所入和所出”。所入:就是编者个人的所思所想;所出:就是编者个人的所表所示。所以,《奔腾》的松弛所示,就是马跃老师的精神与人格:因为马跃老师的精神与人格自信与自足,这才编创出了如此松弛的形式。此时谢幕的舞台上,一众帅哥“松弛”于《奔腾》之中,全场的观众统统拜倒在他们由松弛而表现的自信与自足的动人之中,其不断的欢呼声也早已经掀翻了房顶。但是,此时的笔者却已经神游:在这个不见马跃老师的舞台上,却独独看到了马跃老师——《奔腾》之松弛的每一动和每一势,无不是马跃老师的生命,无不是马跃老师的精神,无不是马跃老师的人格。众位帅哥们极帅的舞蹈只是表象,其只是以自己的身体而传诵着马跃老师的生命、精神和人格。

舞蹈的演出之中,其背景总是在一片欢呼声中而无声……

总是无声?

无声的背景却以“沉默的如此响亮”的形式而发声。

且是捭阖纵横的历史之声。


文章网发的时候有一事再生感触:怎么也找不到马跃老师一张像样点的照片!今天的时代,年青的舞人早把自己宣传出了花儿,但是,马跃老师,并不止马跃老师,而是一批中国舞蹈的奠基人,尽管他们的贡献有目共睹,人也依然在世,但是,他们在今天的存在,却如怎么也找不到的照片一样,似乎已经被中国舞蹈彻底遗忘……